味道

2017年第10期    作者:顾亮    阅读 8,082 次

金秋桂花的味道、海派文化味道新旧交替的思索，少年时代纯真的味道、儿时食物与家人的情感维系，从秋到夏、从春到冬，最后又回到了秋，不断循环往复着的向前的人生。

个人的七情六欲与五味杂陈的现代社会之间错综复杂的穿插互动，构成了个人与现代多元社会间一张交互网络。

又是桂花飘香的季节，那沁人心脾醉人的味道是那么的令人难忘，留恋其中仿佛时间也已停止。但令我痛苦纠结了一年的装修还在家中磕磕绊绊的时常响起，仿佛是提醒我在这个金秋该放弃去远足的奢望，不过在漫长的等待装修师傅的日子里、在反复协调又返工重做的生活中，“烦”里偷闲时光倒还总是有的。

自从上海美术馆搬迁后，静安雕塑公园便渐成了我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去处，与美术馆相比雕塑公园所展示的大多是中大型的雕塑，配合着四周的自然景观、植物与流水，更显雕塑的韵味及作者的巧妙构思，只是不能同时欣赏到绘画而略感遗憾。喜欢雕塑公园不光是因为在那里可以欣赏到熟悉或不熟悉艺术家的作品，如我喜欢的阿曼的音乐系列作品、汉斯那“舞动”着的不锈钢等；更让我欣赏的是园林本身所展现给大家的美，设计者利用现代建筑材料结合中西园林特色，巧妙运用空间技巧使整个园林生动且具有立体感，为雕塑展示提供完美的视觉艺术的享受。这使我想到了比邻日本建在箱根的雕塑公园，随着二战后日本经济的快速发展，日本人在依山傍海以温泉闻名的箱根建造了雕塑公园。当我尚未成为一名律师，还在将艺术品作为一份职业而不是生命中的一种追求和享受的时候，我就曾在书籍上及艺术界前辈的口中得知了箱根的雕塑公园及其附近许多大大小小的其他美术馆，依地形而建的公园内收藏了许多世界著名雕塑大师的代表作品很是让人羡慕。上海的雕塑公园项目自规划委托招投标公司直到开园历经多年，我也早已不在雕塑艺术的圈内，但每次遇到规划部门负责项目的友人总是免不了要打听一番。作为国际大都市的上海一个静安雕塑公园是远远不够的，但作为上海海派文化的一个缩影，静安雕塑公园正体现着中西艺术融合的上海新一代海派文化的味道。

说到海派文化的味道，外滩应该是个不错的去处，浦江两岸各类风格的建筑交相呼应。如果说东岸的建筑代表着现代的繁华，那么西岸的老建筑则更具历史感，它们见证着上海自开埠以来的种种历史变迁。西岸除了外滩的那些高大、精致、漂亮的标志性建筑外，其实如虎丘路、圆明园路等路上一些建造年代更久远的如原英国领事馆等老建筑也都别有一番风味。这些建筑所展现的不光有外在的形，其本身就是一个个凝固的历史，它们无声地讲述着中国的近代史，其中不乏西方商人的发迹史，同时也留下了许多中国民族资本家白手起家的奋斗史。对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来此实习学习的我来说，除了能领略那些建筑所体现的文化味道外，外滩的另一种味道也同样刺激着我的感官，那是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上海人的黄浦江的味道，那时的黄浦江污染严重黑臭期每年超过200天以上，每个到过黄浦江边、每个乘坐渡轮摆渡过江的人都会领略到它的特殊味道，并在记忆里留下深深的印迹。

当年，夏日午后的福州路行人不多，我的实习工作也不紧张，每天午后的空余时间我总会在福州路上的书店里度过的，在书店看书除了有不掏钱增长知识、陶冶情操的好处外，另一个好处就是安静，在空调的徐徐凉风下安静地看书甚是惬意。但这样的感觉往往好景不长，上世纪90年代的上海人家中空调还未普及，以勤俭节约而闻名全国的上海人即使家中装了空调老人们也是舍不得去开的，于是午饭过后附近人家的老人们便陆续领着暑期放假的孙儿们来书店乘凉了，估计这也是上海特有一种文化氛围吧，渐渐地书店热闹起来提示着我该离开了，夏日最热的那些天从书店到实习单位的那段路是最难熬的。实习单位的底楼没有空调，但经过近二十分钟午后夏日阳光曝晒步入建筑你会顿感凉意袭袭，这也许得益于它宽敞高挑的底楼与覆盖着花岗岩的厚重墙体吧，单位的建筑简欧风格并不张扬，玻璃窗户为抬升式开启方式，单扇的窗玻璃宽大厚重，但一人就能轻松抬起并悬停在任何高度而不落下，在楼里给人以一种安全感，当然这安全感并不包括天文大潮及下大暴雨的日子，由于地势及建筑物古老的地下排水设施，每当这种时候排水沟江水倒灌，你就能闻到那熟悉的黄浦江的味道，同时底楼厕所关闭，底楼人只得到楼上上厕所，据单位老员工说，这是外滩一带建筑物的特色之一。现今，黄浦江已逐渐康复，外滩附近大楼底部排水问题相信也得到了解决。外滩建筑群留下的那个特殊租界历史时期的文化味道伴随着那并不令我怀念的90年代黄浦江“标志性”味道，是我人生不可多得的珍贵记忆里的味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愁”是一种情感、是一个人心中的味道，人们往往不喜欢这种味道，但缺了它人生便不完整，有时候忧愁痛苦的情绪更能激发出人的创作灵感，诗人辛弃疾正是在这种情绪下写出了这首脍炙人口的“丑奴儿”。相似的感受带来相同的感悟吧，就如同你我同样经历轻狂、冲动、叛逆的情绪并从自己的少年时代中走过来一样！

那是初一的下半学期，我们几个臭味相投的同学相约结伴去佘山春游远足，山脚下大家兴奋之情自然溢于言表，去之前就选定了天文台和天主教堂两处主要景观，但上山途中的你追我赶已将登顶便成了首要目标，辛弃疾的那句“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对于那时那刻的我们来说，真是太贴切不过了，到底是谁第一个登顶已经记不起来，天文台和教堂到底是怎样的也已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们用比上山更快的速度直冲下了山引得路人纷纷躲避惊呼，回首当日不得不赞叹自己当时的“勇敢”，现在定是万万不可能如此毫无顾忌的了，每每想起我都为当年伙伴们的毫发无损而庆幸。不识愁滋味的我们下了西佘山之后，又决定不走寻常路直接从东佘山的山坡上向山顶进发，爬坡过程中我无意中踩断了一个刚刚冒尖的春笋，于是我们的拔笋比赛就此开始，但这次赛事很快在村民的“围剿”中变成了山地躲猫猫了，当然城里的孩子与当地土生土长并熟悉地形村民的“比赛”是毫无悬念的，唯一让我们惊讶的是对方派出的竟然是一对母女，在此需要声明的是当时我同另一个伙伴并未被抓，只是基于对其他“落网”同伴有难同当的“道义”才选择主动现身。最后村里按大致估算的笋的份量及数量让我们补交了货价款，拿着这些我们“辛劳”收获的当地特产，对于我们来说也算不虚此行，当年的那碗春笋的美味至今还记忆犹新，不久后学校及家人还是知道了我们的此次“历险”，家人并未过多地说我什么。少年时的这次小小的远足，虽未教会我多少知识或经验教训，但却是我成长途中的一次美好而纯真的经历，随着岁月的增长我渐渐地发现，人生中最珍贵的并不是去达成某个目标，抑或是从失败中吸取了什么教训，而在于“过程”，是我们为达到目标而为之努力付出的过程，人生就是由那些点滴、细小、琐碎的过程汇聚而成，它组成了我们或漫漫或是短暂的一生，失去了这过程就如同人失去了记忆般变得盲目而无所适从，学会享受这过程才能使人生处处精彩，记住那个味道，那组成了我人生历程中不可或缺一环的味道，是我曾经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时代的味道。

专家说味觉很特殊，不同的味觉不但能引起主动记忆，还会引发各种潜意识记忆，更会带来身体内各种不同的生理反应，所以相比其他种类记忆其更不容易被遗忘。我想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记得小时候冬季过年，家里总要烧一大砂锅的“全家福”，打开锅盖热气四溢香气扑鼻，爷爷总在先喝一口后笃悠悠说出他的那句经典台词：“这汤鲜得来让人眉毛都掉了。”以至于之后每当我喝到这汤，心底总有种暖暖的幸福感。但令我怀念的儿时味道还要数阿婆煎的荷包蛋了，蛋的两面煎成微黄最外圈的边是金黄色脆脆的，中间蛋黄呈半凝固状，用酱油、白糖并着少许的盐做汁最是令我百吃不厌，每当身后响起阿婆的那句“亮亮，回家吃饭喽”便是我回家的“冲锋号”了。但随着冬季的来临，阿婆的哮喘也愈发厉害了，终有一个冬季阿婆退居二线由妈妈掌厨，于是我的荷包蛋也由原来的双面煎改为了单面煎。现在也有家以“外婆”为店招的饭店，门口等位叫号时也能听到喊你“回家吃饭喽”的招呼声，让人感觉甚是温暖熟悉，但我却再也没有吃到过小时候阿婆煎的荷包蛋的味道了。

院子里金桂、银桂的树上又开满了花，它们的枝丫已越过了矮墙，斜阳西照洒着满地满眼的金色，仿佛提香笔下画布，透过那栋陈旧斑驳西班牙风格的别墅的圆形玻璃窗我仿佛依稀看到了三十多年前外婆那张和善的笑脸。

顾亮

上海市中广律师事务所律师。

业务方向：债权债务、合同（买卖、建设工程施工）、知识产权（美术作品等）。